“姓崔的，你——”易虚舟眉梢一跳，就要替周由打个圆场。周由虽然是新人，他的潜力却是毋庸置疑的——那份试镜资料，崔远之早就收到了，他本人肯亲自到场，已经是最明晰不过的态度。
易虚舟害怕这难得璞玉还没开始敲打，就被崔远之一句话摔碎，哪知年轻人已率先开口：“我明白，我会的。”
“我确实不走运，也没背景，甚至连这个试镜机会也来得不那么光彩，但是……”
周由平复着剧烈的心跳，把脊背挺直，昂首直视男人压迫感十足的目光。
“我能站在这里，说明霉运也有到头的时候。”
他攥紧了拳头，好似压着一腔的热血与志气。
“您在金奖采访时曾说，决定一部影片成败的，除了故事的核心，还有角色本身的鲜活度。崔导，在电影里，您为角色塑骨……那我便能，给它们血肉。”
空气仿佛于此刻凝结，随后，崔远之低低一笑。
“呵，不知天高地厚。”
初出茅庐时，某个同期的少年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笑容明明温和得几乎无害，眸中却藏着毫不退让的犟。
眼角的小痣微微挑起弧度，男人敛起先前那身咄咄逼人的刺芒，神色明显愉悦了几分。
他忽然生起插手这场赌局的兴致，既然易虚舟敢剑走偏锋，拿他名号开庄，就别怪他下场把桌子掀个底朝天了。
纸页“啪”地拍在易虚舟脸上，后者直愣愣地接住，就见崔远之已在评审席坐定道：“怎么，你要替他试镜？”
易虚舟喉咙一滚，竟是咽下了这口恶气，连忙朝不敢出声的引导人使眼色。那姑娘早已候在门边，立即带过周由与其经纪人，走向通道外的休息室。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吴姐按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瞥了眼刚走出的门内。她从业时间不算短，却也是头次在报道外见到崔远之本人。她见过投资方毁约，见过大牌罢演，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她后颈发凉。那个男人看着自家艺人的眼神仿佛一名屠夫在掂量着羔羊，然而，她却不得不盼着这位大人物能给周由开条生路。
“你居然敢这么和他说话，差点以为咱们马上要被打包扔出去了。”
她感慨时，迎面走来了三个拎满大袋小袋的人。
为首的男人身形修长，一套简单低调的黑卫衣配浅蓝牛仔裤，卡其色的鸭舌帽压得极低，黑色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左手提着一大袋冒着热气的早点，右手抱着几盒包装精美的糕点。
“徐姐，小心芝麻糊烫手。”男人低声提醒，身边另一位小个子女生正单手摊开一张小票核对着数量。
女经纪人闻声转头，刚要回话，却见到男人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正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行人——准确来说，是看向了走在中间的年轻人。
男人眼底漾出笑意：“来试镜的？”
没等回答，男人已把手上的三盒糕点递过去。
“辛苦了，剧组准备的，不要客气，吃了东西才能拍出好状态。”男人拉下口罩，墨绿色的眼瞳笑意更深，叶状胎记的边缘随眼角弯起的弧度微微变形。
“崔导要的是会思考的好演员，不是无脑听话的应声虫。”他俏皮地眨了下眼，“所以放轻松，他不会真把你们扔出去的。”
“谢、谢谢……”周由怔怔地接过糕点盒，不自觉地点头躬身。吴姐和负责引导的助理也各自接下了一盒，两人抬头对视的刹那，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同的茫然。
男人嗓音沉在喉间，竟有股天然的魔力，让人生不出一丝拒绝之心。
直到他们走远，食物的热气还萦绕在鼻尖，引导人才后知后觉地瞪大眼睛：“刚、刚才那位是……”
“叶秉谦，圈里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国内外拿过的金奖已经多得数不清。”吴姐苦笑，“那张脸都快被我闺女贴到天花板上。上周他官宣时，闺女差点把屋顶哭塌下来。”
周由一惊，回头看着那屏幕中曾遥不可及的身影，此刻正侧头同小个子的女生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女生听了眉头紧锁，满脸不耐。男人倒也不恼，温润疏朗的眉目间全无半点架子。
周由低头盯着手上的糕点盒，边缘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像是竹林深处漫出来的香，带着几分令人熟悉的清冽，与男人刚才别有深意的一眼循着空气透过他的身，惹得他心头怦怦直跳。
这份“温柔”的落点，会是偶然吗？
来不及细想，周由就被引导人带到了休息室，或者说，是剧组为试镜演员准备的临时单间。他必须要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即将开始的试镜上。
传说中那位零绯闻零黑料、被镁光灯众星捧月的完美先生，高雅清贵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银幕之星会出现在这里，唯有一种可能：
《天机》的男一号，正是叶秉谦。
试镜大厅紧闭的门忽然又一次被打开。众人以为方才的剑拔弩张再次重演时，一位头戴鸭舌帽的男人拎着大袋小袋走了进来。
“抱歉，给大家带了点早餐。”叶秉谦把袋子放在墙侧长桌上，“应该有人还没吃吧？”
他摘掉帽子，漆黑柔软的发丝下，是比荧幕上更为鲜活的俊逸面容。和煦的微笑让在场的多数人都晃了神，连带徐姐放下的芝麻糊也冒着甜香，与男人一起，瞬间驱散了所有人的困意。
这位影帝的到来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在崔远之出现时还能保持专业的工作人员，此时彻底按耐不住，炸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业内人尽知叶秉谦和崔远之关系紧张，工作人员各自交换着眼神，仿佛已经预见接下来会上演的神仙斗法，可怜了他们诸位凡人要因此遭殃。
《天机》的演员阵容仅仅是网传，关于这位炙手可热的影帝是否参演，大伙们众说纷纭，却都没有答案。
而现在看来，所谓的传言，已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毕竟叶秉谦前段时间官宣了自己已婚——偏偏这个低调的男人推掉了所有和“叶嫂”有关的采访，对此三缄其口，不愿意透露半分。以他的名气和讨论度，显然没必要为了蹭热度来这里。
众人不肯错过影帝亲带的早点，转眼就把分餐的徐姐围了个水泄不通。叶秉谦拎着两个纸袋走向评审席，其中一份刚在易虚舟眼前晃过，后者的手已条件反射地伸出，却被崔远之无情抽回。
这时易虚舟才悚然惊觉，娱乐圈向来不对付的两尊大佛，就这样聚在小小的试镜现场。
他想起自己似乎忘了告诉崔远之，叶秉谦也会到场。看着两人间骤然变得微妙的氛围，易虚舟绝望地意识到，今天选的这个日子怕是冲了太岁。要这两位祖宗当场擦出什么火花，第一个被拉出去祭天的绝对是他易虚舟。
他心中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场试镜就算是屋里下刀子，也要把流程走完。所以他咽了咽口水，对坐在身边的崔远之说道：“最近太忙了哈哈，忘记和你说叶秉谦会来了……”
这话讲得颇为尴尬，易虚舟自知理亏，已做好了被崔远之阴阳怪气的准备，没料到对方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抢过的纸袋中取出现磨咖啡，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他一个。
易虚舟暗暗称奇，崔远之的反应着实太过淡定，但转念一想，对方的字典里虽说找不出半个“德”字，工作上的事却一向滴水不漏。眼下能维持着这层体面，八成是看在这袋早点，以及提早点过来的那位的面子上。
易虚舟拿出另一个纸袋里的豆乳包子，见工作人员备好了新的椅子，赶紧示意将椅子放在自己的另一边。
叶秉谦被他的行为逗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怎么一副防着洪水猛兽的表情，你怕我把崔导吃了不成。”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牵动了崔远之的情绪，他挑了挑眉，目光便已经隔着易虚舟落在叶秉谦的身上。后者不避不让，反而从容地迎上视线，唇角弧度未变分毫。
很好，他可没有让对方白占便宜的好脾气。崔远之眯眼盯着男人无害的笑容，将头发熟练扎起，也不顾肘臂上抬时拉到腰部的酸硬，嘴角一弯，想看看那张面具能戴到几时。
“有些人昏起头来什么都会啃两口，不过叶影帝素来清醒，倒也不至于会……失了分寸？”
“那个！”易虚舟眼疾手快地把记板插在两个人视线中间，硬生生截断这场交锋的苗头，生怕真吵上头崔远之直接撂挑子不干了。
“接下来的试镜片段二位有什么想法吗！”
崔远之收回目光，懒懒地动了动身子，把自己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黑色记号笔在男人指间灵活地转了几圈后，笔尖倏地与纸面摩擦出“沙沙”声响。
“我以为大编剧未雨绸缪，原来唱的是空城计。”他反手把写了编号的剧本甩在桌上，五指张开，排成扇形推向叶秉谦。
“那不如玩点刺激的——”
点点墨迹洇到封面标题的“天机”二字，直渗入纸背。
“让我们的叶大影帝来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