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0年1月。
天隙禁区B区。
田偌正在一边朝终端汇报此次排查情况一边走着，忽然，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匍匐在地的身影。他提着医疗箱的手一紧。
白荆科技给的示波器只能判断来人是否是同调者，至于这个人来自哪个异世界、其稳定异化相性指数等等，都不能够明确判断。田偌走近发现，这个面孔陌生的男人用手臂做了倒地时的缓冲，手肘侧有擦伤，身旁还有一条泛着金光的通体细长的动物守着，爪子着地，不时有噼啪的声音——被灌注了能量的地面因无法承受而裂开产生的响动。他试探着呼唤：“你好，先生，能听得见我说话吗？”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叶秉谦脑中带着回声循环了三遍有余，清浅的瞳孔还处于放大的失焦状态——他还没从那股奇怪的时空乱流中缓过神来，只是凭借着方向感一路向南走，刚才被断裂的地面猛地绊倒，一时无法做出回应或者起身的动作。田偌看这人状态不算良好，准备上手搀扶一下，那条未知生物却忽然朝田偌窜出来，好像以为他是打算对叶秉谦下手的坏人，只是没能得逞——它长长的黑色尾巴被拉了一下。
叶秉谦深呼吸了几下，尽可能调整好状态后撑着地面慢慢站起，他抬眼一扫，四周的建筑几乎全部被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这里不是黑曜，眼前人胸前如同警徽一样的标志很陌生，而且，他记得很清楚，钧天市爆发安娜后，天上没有这样的倒立教堂存在。
他定了定神，朝眼前一头绿发的年轻人问道：“请问这里是？”
“这里是森罗-海临，我是海临中央警局特殊事件处理小队RED的警员，田偌。”田偌看这男人方才恍惚模样不似做假，朝他伸手过去，却被一句“不必”挡了回去，他只好继续开口：“请问怎么称呼？”
“我……”叶秉谦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我叫做叶，树叶的叶。”
“拥有像你这样特殊体质的人在我们这里叫作‘同调者’，保险起见，叶先生，现在需要你前往海临医疗中心登记检查并在警局备案。”
“同调者”……吗。叶秉谦默不作声，手先是抚过小龙背脊凸起的尖刺，再朝田偌警官做了个“请”的动作。彼时还是见习生的田偌并不知道，在他背过身领路时，直到感知到他胸腔内的“原基”位置以后，一直贴在叶秉谦手腕内侧捏着的匕首才终于得以松松掉进掌心。
只是此时叶秉谦尚未设想过，他会在这个世界看见怎样的光景。
———
两个月后。
九旻基地。
狄砚作为α行动小队队长，每个季度都需要来九旻基地一趟，为白荆科技搜罗可用同调者。
此时她手上正捏着一份报告，有些不解地开口：“明明射击是满分，但是在档案里说自己不擅长？”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崔医生熟练地拿起另一沓近期档案开始录入系统，“要么是不想用，要么是有更擅长的攻击方式。”
可是……狄砚看着表格中唯一的A，更擅长的攻击方式？除了射击之外，几乎没有更突出的了。这个人的异化相性指数稳定，综合水平刚刚到B——在1120年时，能稳定在B级的同调者实在少见。
这段时间的异核能力相关测试，叶秉谦几乎都在B的水准线徘徊——可以从九旻基地离开、并且以同调者身份获得一份能接触到X晶石的工作的最低水平。
他原本打算控制在C的水准的，只是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打破了他原本的计划。
来自“未知世界”的“叶先生”，在九旻基地的适应过程可谓是泯然众人。监控录像、同寝人证、测试数据，他近乎完美地在人前扮演着一个不太习惯异世作息但很听从指挥的普通人。在行进时刻意地出错两三次，而后顺势改正。这些琐碎却平凡的小事，对于队列里站在自己身旁的人而言自然会留下印象。
那是一个下午。
他们正在训练场检查每个人的异能控制力，橙红的夕阳越过体能阶梯尽数洒在运动场的草地上，一队防护严密完备的人从训练场一角穿过，两两抬着一箱不知道是什么物资的隔离箱。
但叶秉谦知道。
他当时瞬间就感知到了其中物质的形状、大小甚至能量等级。
在森罗被称为“X晶石”的东西，与曾经天机在清扫时获得的晶化骨殖似乎是同一类型的“世界物质变异”。
叶秉谦眼神稳稳地盯着那一队运输物资的人员，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衬衣口袋。口袋里蜷缩一团着的活物感受到他的抚摸，尾巴轻轻动了动。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看见过自己那条长长的龙了。
叶秉谦做了个深呼吸。
不能着急。
那群人的防护装统一在背后印着S.E.E.D.——白荆科技，于是当天晚上叶秉谦就去搜索了入职白荆科技的硬性标准，以及目前需要新鲜血液的岗位。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果然等到了。
眼前的狄小姐合上文件夹：“叶先生，具体制度和薪资待遇我刚才都说过了，如果你没有其他安排，下周周末就可以申请用海隅公共终端进行线上面试了。”
两双青绿眼眸对视一瞬，叶秉谦礼貌地笑着：“可以的，但……我的体质实在有些特殊，关于工作方面的事宜，可以的话，我想和白荆科技的首席执行官面谈。”
同一天，海临，白荆科技。
苏筱正熟练地分拣各项文件，屏幕上弹出了狄砚发来的预面试名单，不出意外，这名单上大部分都会成为她们未来的同事。眼神落在额外备注框内，苏筱顿了顿：“监督，你来看看。”
“怎么了？”
“你看，这个叫‘叶’的面试者，他的申请表上比其他同调者多了一个申请款项。”
如果只是有关衣食住行方面的寻常申请，苏筱是不会直接这样打报告的。监督目光随之看去，在特殊申请那一栏凝住——“申请将月薪的40%折合为X晶石与直流电电能”，不由得问道：“体检报告上有写什么吗？”
“没有，看上去‘叶’和森罗本地同调者没什么区别，但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个世界。”
无法用已知推测就代表着未知，监督蹙眉，再次开口：“他的异核有特殊的辐射稳定现象吗？”
“也没有，而且资料上显示他并不是召唤师。”
“那……告诉狄砚，我同意了。让这位叶先生下周来见一面吧。”
一切都在叶秉谦设想的范围内进行着。当天面试时果然被问到了那项特殊款项的申请原因。叶秉谦苦笑着展开双手，那条小龙如今圈在他手心，若是田偌警官在的话就能一眼发现，它看上去光泽已然不同往日，像个橡胶玩具一般，正处休眠。
苏筱眨眨眼，问道：“叶先生，你手心里这个是你的宠物吗？”
“嗯……比起宠物，或许伙伴更恰当些。他是一位对我而言至关重要的人留下的……遗物。”
叶秉谦话音稳而缓，有些令人无端沉浸的魅力：“它和我一同作战，抱歉，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作战的细节了，但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决不能失去这小家伙，又对白荆回廊的矿区有所耳闻，因此想来用工作为它换一份吃食。”
“这便是我想跟监督面谈的事宜。”
“你是说这只生物需要吃X晶石？！”苏筱眼睛睁得大大的。要知道，异世穿越的同调者大多形态各异，无外乎是由于物种与攻击方式不同的缘故，可还从来没听说过需要进食X晶石的。
“嗯。”
得到答复，监督盯着那只唯有腹部微微起伏的小东西沉默良久，最终开了临时权限，让苏筱带他去实验室领两块X晶石，同时让余音封锁那一层楼。
等了三刻钟，苏筱打来通讯。
“监督，在无意识啃食了两块中等体积的X晶石后，那只原本伏在叶手心的生物苏醒了，背脊的角质也泛起了……金光。”
换句话说，叶没有说谎。
既是坦诚相待，自己没有无故拒绝的道理，只是……还有些人际关系需要弄清楚。监督的目光在档案上停留片刻，接着，便在苏筱带着叶推门回来的一刹那发问：“叶先生，请问您是已婚吗？抱歉唐突，员工入职以前的社会关系也是我司需要弄清楚的。”
叶秉谦怔愣一瞬，很快理解了询问的动机：“不是，登记在档案中的戒指是……我尚未来得及送出的东西。”
回答含蓄又深情，苏筱不禁感慨：“那您还真是用情至深，想必您爱人要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感动吧。”
他缓缓摇了摇头，温声答道：“他若是听到这话，并不一定会开心。”
弄清此事后，监督便开门见山：“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你知道X晶石在这个世界代表着什么吗？”
“我知道，异象、污染、变异，以及……灰色地带。不论出于何种考量，我都不会干什么违法的事。但……监督，它对我来说，比我自己更为珍贵，为了它，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男人说话时正敛目看着这条恢复活力爬在手臂上的小龙，神态认真而虔诚，监督几乎是瞬间就嗅到了这句话的潜台词——为了那条龙，叶什么都做得出来。
叶，擅用短刃近战，同时具有相当高的射击水平，包扎和防御能力不差。监督权衡半刻，最终定下这人的未来：“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她盯着眉头微微舒开的叶，这人远没有他语气那般从容，但这更说明了那条龙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不急不慢地补了一句：“但作为白荆员工，必要时，也需要你配合我们白荆进行的X能源研究。”
“好的。”
“别让我发现什么监守自盗的事，如果有，我自有追究你的手段。”
话说得不客气，便是答应了。叶秉谦闻言垂眸笑了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自会信守承诺。”
“回九旻收拾一下，半个月后开始上班。”
怪不得写明要面谈。
待叶离开办公室，监督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这家伙以退为进，哪怕她不允许他的特殊申请，也会因为“验证真假”一事使得那条小龙得到不少干粮，足以撑到他搭上别的供应链。方才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是个爱龙如命的人，比起招人入职，倒不如说是收容，只是这反而顺了他的意思。
实在是话术了得。
小龙有了精气神，在九旻的最后几天便常常沿着叶秉谦的肩背爬上爬下，它可以感知到此刻叶秉谦沉稳表面下的一丝轻松。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召唤系特殊的训练场叶秉谦都打申请去让它跑了一次。